私立迦羅學院

第四天最主要的行程是每月一次在北野天滿宮舉辦的市集，整個市集將天滿宮團團圍住，沿著參道是攤販，天滿宮圍牆之外亦是攤販，大部分以二手物品為主，古玩畫作、舊衣和服、碗盤飾品均有，也有小吃、遊戲及植物，大有花市加夜市加二手市場的氛圍。

然而在北野天滿宮裡最讓我感動的是，張貼於牆上的各方人士正月時所寫的書法。書寫的年齡層之廣，可以從還未上幼稚園的幼兒、國小生、國中生、高中生，一直到社會人士均有，一人皆給予一張約B4大小的宣紙打直縱寫；至於書寫的內容則極多樣，從簡單慶賀新年的『老虎』『麻糬』『新年』『正月』，到描寫景色的『初雪』『寒梅』之類，也有許多人在此許下願望，寫著『希望』『夢想』『活在當下』『合格』等，當然層次更高而揮毫數十字草書之人也有。

大致上觀之，會發現年齡層愈低者，他們所寫的內容則愈趨近相同，但除此以外，令我感動的卻是無論字的美醜、年紀的長幼，竟然有這麼多的人在新的一年一同執筆揮毫，寫下屬於自己的心願。而說到美醜，大概只要小學四年以上的學生，所寫的書法幾乎都有模有樣了，甚至慚愧點說，我個人也許還寫不出那樣的書法呢！而我必須再強調的是，北野天滿宮牆上所張貼的，是不分好壞美醜均一律張貼的，當然…也許歸根究柢，會在正月初筆寫書法的人，本身就對書法有些興趣，然而光是想像那個普遍的年齡層，以及那個普遍優秀的水準，身為書法文化的繼承者，你很難不感覺到一種複雜的心情。

而從到京都第一天開始就買了本朱印冊要收集朱印章的哥哥，在走訪各家寺廟、神社請人書寫朱印章的過程中，也遇到了許多趣事。話說朱印章據聞會請寺廟中『德高望重』的人來書寫，最初的確有貌似得道高僧之人揮毫，那當然是如行雲流水般流暢不用說；但也有像平安神宮是由年輕巫女在寫，甚至因為天氣太冷，毛筆一度乾掉的窘狀發生，但巫女小姐還是面不改色地寫出一手好字；還有年長的阿嬤在寫，也見過貌似OL的小姐寫朱印章的，真有種好像隨便路上哪個人都可以替你寫朱印章的錯覺呢！但隨著我們來到熱門觀光景點，也看到了那種不知是為了節省時間，還是真的不擅揮毫的情況：天龍寺是用蓋印章的，而宇治上神社的主事者不在，手下的小廝只會販賣住持已經寫好的朱印章，要我們自己貼上去。

前些陣子因為總統夫人的感嘆，許多學校紛紛表示要將書法納入正規課程裡，一時之間，成為了教育的議題，爾後又似乎不了了之地銷聲匿跡？與之相較之下，在日本京都看到的景象卻是…彷彿在不知不覺間，書道已經內化於當地人的日常生活之中，未必有許多人在大聲疾呼，然而在北野天滿宮、在朱印章書寫上，卻令我感覺到這潛藏的巨大力量，是只要再更不小心一點，這個從唐化運動傳至日本的中華文化，終要被日本所徹底擁有了。

為何日本可以？又為何台灣做不到？對一個有如以管窺天、才到來日本沒幾日的我來說，要確切地分析出其中緣由，想來不是那樣簡單的事情。但我覺得在許多事情上，日本擁有一貫、能夠承襲的文化或制度，正月在天滿宮寫書法，已經成為每年必做的行事之一，也不問對錯好壞，只是每年持之以恆，用相似或一樣的方式在進行，久了…這件事情本身自然成為一種習俗傳統。當然，日本文化裡具有傳承性的事情，也絕不僅止於此而已，各項的運動競逐的全國大賽、各種節日慶典、校內的行事活動等等，雖說日本人愛搞『地區限定』，但意外的…在行事活動上，卻是各地多大同小異。

反觀台灣，卻幾乎沒有什麼恆久不變的事情存在。政策可以朝令夕改，人們也幾乎是視若無睹或慢慢觀望，只等著看上級長官是否會因為少數人的抗議，又改變作風？學校機關為了避免裁廢併校，紛紛搞『特色學校』，愈是花招百出，愈是多變新奇，愈是受到上級機關讚賞。台灣人總是追逐著流行與新奇的事物，棒球流行就說要推廣棒球，籃球流行就想要推廣籃球，總是一窩風的去做某件事情，也總妄想著在短時間內可以有所成就，一旦不流行了就將之棄若鄙履。這也許與台灣移民社會的歷史背景有關，然而也成為台灣在各項文化運動上推廣的致命傷，人們一會兒學做這、一會兒學做那，但永遠都只是皮毛，永遠都無法深耕，一旦一件事不流行了，就很難找到自己發揮的場合。

然而日本人似乎天性就有種『匠人』的氣質，或者說是『OTAKU』那種深入研究的精神，一旦認定自己的道路在何方後，也總有一個路徑管道讓自己發揮所長，有共同目標的人一起努力、一同競爭，他們是有那種空間、時間與伙伴的，這也許才是醞釀出各方面宗師流派，並且讓一門技藝能傳承下去的原因吧？

所以走在奈良、京都、大阪的街道上，輕易就能看到販賣筆墨紙硯、刀劍護具、和服、茶具的商店，還有多棟的武道館、弓道館、修道館的存在，年輕時髦小姐手上拿的是長長的弓或柔道道服。

那不必是特殊、勉強求來的景致，卻是日常生活裡的一景。

人說：「當你迷惘困惑不知道人生方向時，那便去旅行吧！」然而手上拿著地圖，因著觀光的理由，可有可無地晃悠於各個景點間時，那些踏在自己土地上，目光如此堅定、方向如此明確的人們，竟不知為何…讓我有些羨慕了起來。

PS:前三日為當天晚上所寫的心得，其餘幾篇均為旅行結束後做的綜合論述，故內容不限於當日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