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大學已經畢業了,再也不必念什麼兒童發展、心理學之後,才又重新對社會心理學產生興趣,也不知道該說自己矛盾?或者說大學時代的自己,其實壓根沒有覺察出這門學問之於我的樂趣所在?距離自己閱讀這種有點硬、帶點學術味的書籍,又究竟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彷彿從大學畢業後,就一下子從象牙塔踏進紅塵世俗,而今,再一次領略充滿研究、實驗與學術的氣息,倒也有別番滋味。

這本書其實是本傳記,敘述以『服從權威』實驗而著稱的史坦利‧米爾格蘭之一生,文中一一敘述了他求學、研究的經歷,也穿插描述了他幾個打破社會心理學疆界的著名實驗。以傳記論,這實在不能算是本好看的書籍,至少我個人在閱讀後,壓根記不清楚米爾格蘭到底從大學、研究所、博士的求學歷程如何,或者是他究竟是在哈佛教書還是在耶魯或紐約市立大學?這種瑣碎的敘述總是沈悶的令我昏昏欲睡,眼睛雖然掃過文字了,卻是怎樣也無法烙印於腦海中。

反之,有關於米爾格蘭所做的幾個實驗卻讓我看得津津有味:

最著名的是『服從權威』實驗。這個實驗徵求受試者到實驗室,告知受試者即將進行一個有關於「懲罰與學習成效」的實驗,受試者要擔任『老師』的角色,當學習者回答錯誤時,受試者要按下眼前的電擊按鈕,給予學習者電擊,而電擊的程度從十五伏特到四百五十伏特,必須按順序啟動。然而真相是:這個實驗的真正目的是想要知道受試者在接受合法的權威者命令之下,有多少比例的人會抗拒命令,不把電擊的按鈕按到最後?結果證明,只有平均百分之三十八的人會抗拒並終止實驗,卻有百分之六十二的人,能夠一路按到底,即使聽聞了學習者痛苦的哀嚎聲,即使自己情緒感覺到動搖,只要實驗者『堅持』要他繼續下去,受試者就會繼續。

這則實驗驗證了『邪惡的凡常性』之道理,平凡的大眾也可以是助紂為虐的劊子手,只要他們自覺自己接受了某個合法組織的命令,他們就會將道德判斷的工作交付予權威者,而自己僅負有實踐完成命令的職責而已,在那過程中,罪惡感與抗拒心是可以因為服從權威而泯滅的。初聞這樣的實驗總令人有種戰慄感,既佩服米爾格蘭之創意,也驚愕著人性的出乎意料之外。

而他除了這個最著名的心理學實驗以外,也還有許多極具創意的實驗,例如:利用「遺失信件」讓撿到的人投遞到郵筒,以觀察一地群眾的各種價值觀差異。想傳遞包裹給一個陌生人,中間能夠經過幾個自己所熟識的人而到達?從中發展出的『小世界』(或稱『六度分隔』)理論。還有跨文化的心理地圖實驗、主動要求讓座之實驗、經由錯誤電話而協助他人的意願、具有反社會行為的電視節目會不會影響觀看者之行為?在都市裡常見到的臉孔熟悉之陌生人、主角與旁觀者的想法差異等等。

在本書中,除了介紹米爾格蘭以外,其實偶爾也穿插說明了一些與米爾格蘭同時代,或者是前輩、師長、指引之角色,或者是後濟者、追隨者之人物,也一併介紹了幾個社會心理學界中極具代表性的實驗。

艾敘的「從眾實驗」可以說是米爾格蘭「服從實驗」的先驅、直接影響者,艾敘想探討的是一個人在回答問題或選擇答案時,會不會受到他人抉擇之影響?即便那個答案是錯誤的。藉由這個實驗,我們瞭解到人心對自己是何等的無自信,說到底,人終究是群體的動物,我們遵循著眾人的腳步,也就此獲得一種心安感與慰藉。或許從這個實驗可以推測,單獨的個體其實很容易受到群眾的壓力,當眾人都一面倒選擇了某種答案時,縱使未曾給予迫害或強烈要求,人依舊會避免標新立異之行徑,依然會選擇那大多數的答案。

而巴斯的「攻擊行為實驗」,則一度令米爾格蘭懷疑他是否抄襲仿冒自己所設計的電擊箱?經過證實後,才確信巴斯是獨立設計出這則實驗的。巴斯的實驗與米爾格蘭服從實驗中最大的差異在於,米爾格蘭的電擊箱是必須逐漸往上增加電擊伏特數的,然而巴斯的實驗卻是讓受試者自行決定要用哪一個程度的電擊去懲罰學習者,藉此瞭解受試者是否有主動虐待他人、攻擊他人的行為存在。

在我看來,這則實驗的不道德性,其實與米爾格蘭相較之下有更甚之虞,畢竟,我們在探討的是作為一個人內心深處最殘暴的那一面,然而幸好的是,實驗之結果,證明了多數的人所選擇的電擊指數皆是較輕微的伏特電壓,也許隱隱約約透露出,人類到底不是那種天性殘暴的動物吧?(只是這種狀態有可能被某種特定情境所扭曲?)

另有一則稱之為「旁觀者效應」的理論,那是經由一則社會寫實案件所推導出的社會理論。有一名叫做基諾維斯之女性,在暗夜裡被人追殺並且刺殺身亡,然而在遭殺害致死這段過程中,有十多個居家附近之鄰人聽聞她的求救呼喚之聲,但從頭到尾卻沒有半個人開窗探出頭來阻止、勸導或者拯救她,使得她被活活殺害。這則事件及相關理論被人用以說明城市人之冷漠,也讓人驚駭於群眾的姑息與默許,可以造就怎樣的共犯效應。

在這個社會心理實驗及理論層出不窮的一九六零、七零年代,也許因著科學及工業之興盛,使得這些原本應該探討極端「形而上」議題的社會心理學家,竟然能設計出標準化的測驗將人的內心以數字統計來量化,說實話,這樣完美而單純的實驗,真的讓人為之讚嘆而嚮往。

雖然無可否認的,當時許多社會心理實驗充滿了道德的可議之處,但那些學者們卻也向人類問出了許多直指人性灰暗面的巨大問題:你能保證自己具有理性判斷能力嗎?你確定自己的抉擇真的是自由意志下的結果嗎?你確信自己的手不曾間接傷害了誰嗎?在遇到『惡』的境況時,你具有多大的勇氣能夠掙脫反抗它?這種種的問題都是用非常直接了當的方式逼問著每個人,或許正因為這些答案不是每個自詡為「理性、獨立自主、具有人文素養、正面光明、樂觀積極」的人所願意面對,這許多的實驗才會被認為是具爭議性或者不道德性吧!但,我們中的誰,不該睜大眼睛直視自己內心裡隱藏著的脆弱之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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