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我們一言以蔽之,將他們全都視為『知識份子』,以為該是一群高高在上、言之有物的學者們。但其實認真一看他們的發言,就忍不住驚叫:「這不是PTT的鄉民嗎?或是其實和2ch上的毒男們有點兒類似?」總而言之,有點宅、有點憤世嫉俗、講話有點酸,重點是…論到吐槽的功力和推文的精神,可半點都不論今日人後。

 

首先是吐槽。這可是所有口齒伶俐的人所不能不具備的一項技能,雖然孔子總規勸大家:「巧言令色鮮矣仁,剛毅木訥近於仁。」但是誰鳥他呢?可以確定的是,在明清時代這樣的教訓老早被拋到腦後去了。

張潮再度發抱怨文,這次可不僅抱怨蚊子蒼蠅而已,一發文就列出十項:「一恨書囊易蛀,二恨夏夜有蚊,三恨月臺易漏,四恨菊葉多焦,五恨松多大蟻,六恨竹多落葉,七恨桂荷易謝,八恨薜蘿藏虺,九恨架花生刺,十恨河豚多毒。」

媽呀!你說這不是『劍君十二恨』的定場詩嗎?其實無知如我第一次看到時,也著實嚇到了。『十車書』不愧是『十車書』,居然可以從這本書找靈感,想今人看的書實在不夠多,慚愧慚愧…不過你說「還少兩恨」?別緊張,等會就出來了。

某甲勸了張潮一下:「黃山松並無大蟻,可以不恨。」別這樣嘛!黃山的松樹已經很好了,別再抱怨了。

某乙也說:「安得諸恨物,盡有黃山乎?」唉呦!又不是只有黃山才有這些困擾,到哪不都一樣?

某丙則贊成張潮所言,只是他還想補充一下,沒錯!就是這兩恨:「予另有二恨:一曰才人無行,二曰佳人薄命。」

你想,這樣哪算啥吐槽?是我在吐槽吧?並不是…這一會只是暗鋪伏筆,還是張潮替自己埋下的炸彈。

過不久之後,張潮心情大好,又發了一篇文:「以松花為量,以松實為香,以松枝為麈尾,以松蔭為步障,以松濤為鼓吹,山居得喬松百餘章,真乃受用不盡。」松樹真是好棒好棒好棒啊!我最近好快樂。

那某人這時候才冷冷捅了他一刀:「君獨不記曾有松多大蟻之恨耶?」自己說過的話都不記得啦?不是還嫌松樹有大螞蟻嗎?

可見,人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講,尤其不可以隨便寫下來,將來被人家指證歷歷都不能夠裝死擺爛混過去。

另外還有一回,張潮發表他的姓氏觀:「水滸傳,武松詰蔣門神云:『為何不姓李?』此語殊妙。」某人也頗不以為然回文說:「然則君為何不姓李耶?」你那麼喜歡李姓,幹嘛不自己改姓呢?叫做李潮、李心齋不就得了?哼哼!可以想見,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認同張潮那以某些姓為美、某些姓為醜的想法,說不定這某人就姓牛呢!

又有一回,張潮聊了一下顏色:「五色有太過、有不及,惟黑與白無太過。」我喜歡黑與白,真是最好配色的顏色了。(你可以猜張潮大概是水墨文人畫的支持者。)這時就晃來一個傢伙,冷冷丟下一句話:「君獨不聞唐有李太白乎?」喂!這已經不是討論了吧?根本就只是玩文字遊戲而已嘛!(當然你會猜,那人可能還洋洋得意之類的。)

 

除了吐槽,鄉民愛做的另一件事情恐怕就是推文、按讚吧?尤其在今日FACEBOOK流行當道的時代裡。但正如我所言,這不是今日的專利,古代早已有此風習。

張潮感嘆道:「古之不傳於今者,嘯也,劍術也,彈棋也,打球也。」這幾樣事情如今都再也見不到了,真是可惜。

「古之絕勝於今者,官妓女道士也。」現在這什麼時代啊?

「今之絕勝於古者,能吏也,猾棍也,無恥也。」我推。

「今之必不能傳於後者,八股也。」我再推。

你可以看到,就像我們覺得以前樣樣都好,現在什麼都差,古代的人也不遑多讓,同樣覺得往昔美好、今日糟糕。正如同我們終日批評時政一樣,在他們眼中世界也是混沌一片的。只是似乎弄錯了一事,那就是在這時代裡,教育再怎樣改,八股取士的精神並不曾改變,即使形式不同,精神長存…

有時買了一束花,張潮高興地與人分享:「買得一束好花,猶且愛護而憐惜之,『矢引』其為解語花乎?」即使是這樣瑣碎的小事,也有人默默地按個讚:「此一副心,令我念佛數聲。」挖賽!大大你真是佛心來著。也是推文一篇。

 

你應該也曾看過某些回文,突然的離題,令人不知如何接下去,這也是《幽夢影》一書的症狀。張潮才想認真討論這議題:「詩僧時復有之,若道士之能詩者,不啻空谷足音,何也?」某人卻道:「僧家勢利第一,能詩次之。」詩什麼的擺一邊去,其實僧人最擅長的就是勢利眼啦!(我看又是一個被吝嗇對待的文人。)另一人更絕,居然說:「我所恨者,辟穀之法不傳。」其實我比較想學的不是詩,如果可以讓我學會不用吃飯就能活的方法…(你是要用來節約飯錢嗎?)

張潮應該會覺得小失望吧?但這種情況豈不是常有?你想談論正經主題,卻發現線上的網友和你講的都是『鋼彈』『賽亞人』或『海賊王』之類於事無補的話題,恐怕會沮喪地在地上縮起來吧?

 

也有帶著冷眼嘲笑態度面對世事的人,張潮提此見解:「延名師訓子弟,入名山習舉業,丐名士代捉刀,三者都無是處。」而後者則聳聳肩道:「大抵名而已矣,好歹原未必著意。」反正只是有名氣而已。一人更一笑:「況今日之所謂名乎。」何況現在的名人都是怎樣得到的,大家還不清楚嗎?(雖然我不清楚,但可以料想。)這種人也不少吧?彷彿已經看透世間事的超脫,但其實內心仍有某種輕蔑與不屑。

 

甚至,還有些人與其嘲笑高官名流,不如自我貶嘲,拿自己當玩笑開。張潮論鏡子:「媸顏陋質,不與鏡為仇者,亦以鏡為無知之死物耳,使鏡而有知,必遭撲破矣。」而那人則笑道:「鏡而有知,欲若輩早已迴避已。」如果鏡子有感知,恐怕也要逃我們遠遠的,自己實在難看得緊。至此,我腦海裡浮現的是最典型的宅男圖像,外表不修邊幅的模樣。

 

甚至在回文裡,你也會突然看到一句與上下文毫無關係,硬生生的一句:「南無觀世音菩薩摩訶薩。」你實在忍不住會想,這該不會是佛門子弟到此一遊所留下的廣告文吧?就像許多部落格、留言版會出現的那種連結、商品、廣告留言之類。

 

讀《幽夢影》最令人感到振奮的是,你發覺原來古代人與現代人其實並沒有想像中那樣差距大。不只今人嘆世道衰微,古人也是怨言不斷、嘲諷不已;不單現在可以看到那些說話尖酸刻薄的大學生,即令往昔的書生也是這般講話不饒人;即使再怎樣時代變遷,只有人性和某些困境是怎樣都不會改變的。而引起我閱讀這本書的活動是由國圖舉辦的民國一百年讀經典,將會由張曉風教授主講的《幽夢影》場次,其標題寫著「斯人不遠」,我不曉得在張教授眼中,這本書所呈現的會不會像我這樣?(應該不可能吧!)但對我來說,讀過後的確覺得「斯人不遠」,那些人彷彿近得可以接觸、可以對話,他們其實也沒有特別高尚或格外了不起,和我們一樣庸庸碌碌、為生活而掙扎著。這樣一想,便覺得實在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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